我老家在鄂西北偏远农村。小时候，我最盼去做客吃席，不仅是因为人多热闹，还因为能吃到“八大碗”。但只有红白喜事，人家才会杀猪，请人写对联，郑重其事地请厨子做“八大碗”。我看人写完对联，就围着灶台看厨子们做菜，炉火很旺，香气弥漫。

　　“八大碗”的八个菜集中了炖、炸、焖、拌、炒、蒸、熘、煮等八种烹饪手法。炖的是猪后腿肉和干豆角，干豆角炖熟垫在下面，铺在最上面的是光鲜油亮、大小差不多的肉块，肉块上面还撒一层香椿末，香味浓郁；炸的是丸子，丸子一般将肉、土豆、藕、葱姜佐料剁碎，捏成药丸状，炸得通体金黄，外酥里嫩；焖的一般是杂菜，土豆、青菜、粉条、豆腐等各种菜放在一起焖，菜焖得烂熟，老少皆宜；拌的是凉菜，一般是小葱拌豆腐，浇蒜汁，家里有条件的会滴上几滴香油；炒的是瘦肉，瘦肉切成丝，一般与腌菜青椒爆炒，风味十足；蒸的是五花肉，拌上炒熟的玉米面，鱼鳞状摆开，一般只有八块，按人数来，下面垫着土豆或者红薯；熘的是酥肉，先把肉放至鸡蛋与淀粉的黏合浆里浸一浸，然后再下油锅里炸黄，装碗后加水和佐料放在笼屉里熘，香糯柔软；煮的汤一般都是最后一道菜，豆腐、西红柿、青菜都剁碎放进开水里煮，加醋秘制勾芡，酸味适中，清新爽口。最后这碗汤一喝，饭菜都暖暖地入了胃，打个饱嗝，这“八大碗”才算是吃落肠了。

　　各地“八大碗”的名字虽然一样，但因为水土不同而口味不同。我姑姑嫁到几十公里外的另一个乡镇，她婆家那边就是以米为主食。一次，我和奶奶去做客，“八大碗”的蒸肉外面居然是炒米，这让我觉得很新鲜。奶奶踢了踢我的脚示意我别吱声，还低声告诉我，别人动筷子了我们才能动筷子。看到别人夹蒸肉，我也跟着夹了一块，刚到嘴边就忍不住一口吞了下去。奶奶夹了一块咬了一小口后，说吃不惯，就把她的那一块夹到我碗里。因为我们住在山上，以包谷麦子为主食，蒸肉外面涂的是玉米面。回家后，我告诉妹妹吃到沾着米粒的蒸肉，妹妹不相信，问我啥味，我说比玉米面的蒸肉香多了。奶奶瞪了我一眼说：“贪吃鬼！”

　　虽然吃过不一样的“八大碗”，但我还是更喜欢我们村里的“八大碗”。比如我老家“八大碗”中炖的那道后腿肉和干豆角，只有我们那里才会在肉上撒香椿末。我固执地认为，如果没有香椿末，就不是“八大碗”中的炖肉。香椿末是要香椿树叶长得最绿最大的时候采，然后放在太阳下晒，晒干后用手揉碎，同盐混在一起放在罐子里，吃肉的时候撒上。这香椿末制作简单，但比嫩绿的香椿尖味道更为浓烈，配上平时很少吃上的肉，是我儿时记忆中最独特的味道。

　　老家有些菜看似平淡无奇，却倔强无比，只有在那个土生土长的山坳里，在山坳冒着烟火的人家里，做出来才是那个味。

　　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，餐桌上的菜品、口味也越来越多。有聪明的商家将“八大碗”创新出多种吃法，满足不同人的味蕾。我吃过城里的“八大碗”，摆在八仙桌上，用料讲究，味道也不错，但就是没有儿时在老家吃的那份期盼和味道。

　　也许在每个人的乡愁里，都有一桌味道独特的“八大碗”。（作者： 陈见）